時間:2023-05-30 10:09:21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關于谷雨的詩句,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于是想到,愛茶至深的蘇軾有句絕妙的詩句:“從來佳茗似佳人”,甚是貼切,不禁為它找來一句上聯,湊成一副歪對:“欲把西湖比西子,從來佳茗似佳人。”
我的家鄉不產茶葉,可舅爺爺家的后院里有一棵很大很粗的茶樹,專產綠茶(呵呵,只是大片大片綠色的茶葉);在兒時懵懂的記憶里,谷雨前后,舅爺爺的院子里盡是茶香——想必舅爺爺一家又忙著采茶吧——老爸老媽在一旁淡然而笑。
我乃一介書生(中學生),自然不能飲酒,卻從小喜歡喝茶,常常私下自我解嘲道:酒是英雄血,茶為美人舌;喝不慣英雄血,能嘗嘗美人舌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吧?有趣的是李漁在《閑情偶記?飲饌部》中寫道:“果者酒之仇,茶者酒之敵,嗜酒之人必不嗜茶與果,此定數也。”這似乎為我不善飲酒找到了絕佳的解釋——因為我最喜歡的就是水果和茶。
酒需眾人相聚而樂,茶則適宜獨飲;酒需以陳為佳,茶則以新為好;酒能助人名教,茶則脫俗致遠。
飲酒與品茶,有著微妙而有趣的差異,卻同樣令世人癡迷沉醉。
“5?12”之后,舅舅邀約我去羊城放松,遂乘飛機前往。
在廣州一月有余,在享受令人食指大動的廣東美食的同時,我也不忘留意一些有關茶的有趣細節和習慣。
飲茶,仿佛是廣州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容:約三兩好友,點幾道美妙點心,泡上一壺熱茶,任海闊天空,談笑風生,好不愜意自在。
有人告訴我,這五羊城里曾有一茶樓的對聯頗為得意:“為名忙,為利忙,忙里偷閑,飲杯茶去;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拿壺酒來。”這,正是對端坐茶樓之內的廣州人的絕妙形容。
喝茶時,經常有人過來倒茶,客人都以食指和中指扣擊桌面,一開始我很是奇怪,不知道這個動作從何而來,有何用意。
直到有人向我講了個小故事:傳說乾隆皇帝微服私訪下江南,一次扮作仆從的皇帝給扮作主子的隨從斟茶,隨從感恩戴德、惶恐不安,本該下跪叩謝,但又怕暴露了皇帝身份,于是靈機一動,遂以二指微屈,輕扣桌面代之叩禮,并一直傳襲至今。
很有趣吧?現在有人幫我倒茶水,我都不忘伸出二指輕扣桌面。
有時茶壺沒水,同行的舅舅和他的同事都很自然地打開壺蓋,無須多久便有人來給空茶壺續上水。
這看似普通的一個動作,愣是又藏著一個好玩的小故事:相傳舊時有一富商到茶樓飲茶,叫堂倌加水,堂倌剛開壺蓋,富商便大叫并誣賴壺中有只價值千金的畫眉被堂倌放飛了,并要茶樓賠以重金。老板無奈之下規定,凡客人要加水者,須自己打開茶壺,以防有詐。
到了今天,一旦茶壺沒水,我也習慣打開茶壺蓋子,很快就有人過來加水,屢試不爽,百試不厭。
至于廣東涼茶雖然試過兩次,但還是覺得很難適應,但有個頭疼咳嗽、感冒氣悶的,倒是一喝就神清氣爽了。
至于潮汕功夫茶,卻很少有機會試試,但是其中有兩個步驟分別叫“關公巡城”“韓信點兵”,光聽名字就讓人心曠神怡了。
相對于隨處可見的普洱,我更喜歡綠茶。也許是因為每年我都會喝舅爺爺家里自產的新茶的緣故,或者是習慣了綠茶沁人心脾的清香和溫潤吧?
夜深人靜時,隨便打開飲水機,尋一平常玻璃杯,倒入一杯沸水,扔一撮谷雨前采摘的新茶進去,我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舒暢起來。
在“茶圣”陸羽看來,飲茶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難事。他在《茶經》中突出了飲茶的九難:“選、別、器、火、水、炙、末、煮、飲。”
而在我看來,飲茶只是一種偷閑瞬間的陶醉,無需巴山夜雨、無需紅泥小爐、無需清泉、無需紫砂壺,更無需促膝長談的佳友或者一卷舊書,只需要一份淡然的心情。
沸水中如針的茶葉上下沉浮,浸潤著久辭枝頭的渴意,生命的綠色絲毫沒有因為歲月的間隔變得黯淡枯黃,反而在這滾燙的水里綻放了似曾相識的色彩。
原本在水中筆直豎立的如針的茶葉,逐漸舒展開了她原來的豐姿,如同剛剛長出的芽頭,甚至帶著鵝黃的嬌嫩,果真如婀娜多姿的佳人,令人目不暇接。
不用多久,等茶葉都由針狀還原成她們原來的樣子,茶葉就不再筆直懸浮在水中,而是陸續沉入杯底,此時杯中的水綠得可愛,茶香四溢,常常牽引我的思緒,縹緲而遠,竟忘卻人間何世,我為何物。
水上浮著一些白色的茸毛,那是新茶的特點。
隨意舉杯而飲,茶未入喉,人已先醉:這令人神迷的美人舌,上至賢人雅士,下至凡夫俗子,又有誰不為之傾服?
其實,我也不懂得飲茶,只想從中尋找一份祥和、苦寂和充滿禪意的暈眩。
寫到這里,杯中的茶剛好已沖到第二道。
一時愁腸百結,再也沒有心思繼續敲打鍵盤,草草收尾,附上唐朝詩人元稹的一首甚為罕見卻十分有趣的寶塔詩:《一字至七字詩?茶》,以饗讀者:
茶,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后豈堪夸。
……
此詩曰回文詩,回文詩中的字句回環往復,讀之都成篇章,而且意義相同。
另外蘇軾還有一首著名的詩句,是關于西湖的,有人說是在西湖上與友人喝酒而作,也有人說是詩人和朋友游西湖,在船上與友人煮茗論景而作的《飲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瀲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謠傳“三笑點秋香”的才子唐寅,也有關于茶的題《品茶圖》送茶僧詩:
買得青山只種茶,
峰前峰后摘新芽。
江南風致說僧家,
石上清香竹里茶。
烹煎已得前人法,
蟹眼松風朕自嘉。
法藏名僧知更好,
香煙茶暈滿袈裟。
飲茶、會友、吟詩、作畫,古代文化人的生活比現代人愜意多了。
人在青山綠水中,夏日掬一壺山間清泉水,冬天捧一鍋地上雪,煮上清香的茶水,似乎,自然就裝進了心田里。
現在,還能找到沒有污染的山泉嗎?而地上受過工業化污染的江水、井水和雪水,誰敢放膽嘗試?
一直都說自己有山水情懷,卻不忍去看,怕壞了山水在心中的美麗。
茶,對我來說,有的時候是奢侈的,很少去街上買茶,裝修漂亮雅致的茶葉店,隨便就可以給茶以各種富麗堂皇的出身,價格更是離譜,而茶葉生產過程中為了免受病蟲害,施灑的農藥,也讓我望茶興嘆,只有文友從茶葉產區帶來的農家茶,還敢一試。
什么時候,山真的青了水真正的秀了,茶也回歸大眾化了,脫離人為的炒作,才是茶葉真正地成為我的飲品最愛吧?
說起茶來,我還是茶盲,本文又把茶的話題扯得太大了。
如今,不僅茶葉品種紛繁,喝法更是見仁見智,各有千秋,而現在的茶藝或者茶道,更是把文化和商業撮合在一起,還愣是說成傳統文化,不敢茍同。
據說在浙江,還有人把茶做成菜肴,聽說生意火爆。查看資料,便知道茶入飲食,卻古已有之。
寫著茶的文字,茶水已經涼了,天也亮了。
>> 清驛:滇西北漢族村落六百年的風雨與風雅 清驛:遠去的宦影 屯堡驛茶六百年 驛動的季節 城市的記“驛” 云南驛失落的記憶 文昌宮:珍貴的驛學遺存 離別經年的隱忍驛動 “奏捷之驛”母親的懷戀 云南驛:最早叫云南的地方 讓驛動的心歸于平靜 盂城驛的紅塵往事 元朝的入藏驛傳制度 祥云 云南驛 云南之源的發現 龍泉驛的逐夢行動 “看不見”的雞鳴驛 云南驛:英雄的棲居之地 簡論《成都龍泉驛百年契約文書》 馬嵬驛,愛情的流離與背叛 奢香置驛與貴州建省 常見問題解答 當前所在位置:中國 > 政治 > 清驛:滇西北漢族村落六百年的風雨與風雅 清驛:滇西北漢族村落六百年的風雨與風雅 雜志之家、寫作服務和雜志訂閱支持對公帳戶付款!安全又可靠! document.write("作者: 陳洪金")
申明:本網站內容僅用于學術交流,如有侵犯您的權益,請及時告知我們,本站將立即刪除有關內容。 一切都以植物的形式把村莊圍繞著。
我始終相信每一個漢字都是有著相應的質地與光澤的。如果時光老去,漢字卻在時光深處,星星點點,忽明忽滅,如同濃夜里的螢火蟲,當它們映入我的視野的時候,竟然還會散發出一種溫暖來,讓人備感親切。比如“驛”。
它讓我看到了城廓之外的村莊里馬匹奮蹄,借著淡淡的月光,向著遠處黑沉沉的群山狂奔而去。
比如“清”。它讓我看到了一股泉水從樹林背后彎彎曲曲地流過來,漸漸臨近的時候,閃著銀子一樣的波光,甚至還會發出潺潺的微響……
清驛,這便是一個細水長流、人影閃現、草茂樹密、鮮花馥郁、炊煙彌漫的野驛。
當它們被古時的人們用來給一個村莊命名時,清驛這個詞便成為一個具象,把我的目光牽引著,投向云南西北部,永勝縣,期納鎮。這個村莊,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樣。它在我的眼里顯得異常豐富、飽滿、實在。就連我曾經在地方史書里看到過的那些從這里走出去的宦游四方的從政者,比如劉、黃恩錫、黃耀樞、楊嶸等“清驛四進士”,都在這樣的村落里,隨著我在村莊里的游走,漸漸顯得清晰起來了。它的屋群、樹木、門、墻、巷道和人影,在彌漫的陽光和空氣里被賦予了一種強大的生命力,讓我可以看見、聽到、聞著、觸摸。 那些居住在幽暗典籍里的古人們
夏日的陽光照在那些低矮的泥墻上,泛著一種淡淡的光。數十年的風吹雨打之后,那些泥墻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光滑,原本隱藏在墻里的小石粒,如今已經暴露在外面,有的小石粒已經再也抓不住那垂直的墻面,在某個時刻落在地上,墻上布滿了小孔。墻頭上高高地“站著”一堆仙人掌,我只能想象,許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坨鳥屎從天上落到墻頭上,一粒仙人掌的種子便在那里開始了它的生命歷程。當它生出芽來,一開始就艱難地在風里成長,初春的時候,只是簡單的一個圓弧形狀,深秋的時候,已經有三四片深綠色的仙人掌跟它做伴了。
泥墻和仙人掌,在村莊里見證了時光曾經與生活擦肩而過。清驛村也不例外。
在清驛村,泥墻和仙人掌引導著人們一步一步往村里走去,偶爾遇到一個人,他略微躲避著陌生人的目光,側身從墻腳下走過,到來與離開,都是那樣悄無聲息。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他也許就是“清驛四進士”當中的某位進士的后人,如果,古人已經成為歷史,居住在幽暗的典籍里,我們只能從那些紙張上看到關于他們從這個小村落出發,天南地北四方為官的傳說;我們也只能從那些紙張上讀到他們寫下的詩詞章句,感知他們數百年前的風雅與憂愁。而他們的后人們,卻是實實在在地生活在村子里,一代,一代……
這些后人中,還出現了汪養度、黃伯穎、單鏡、劉思善、劉晟基、劉大英、劉裔彥、劉彬、劉秉書、劉健運等學養深厚的文化精英。他們從這些村道里走向五湖四海,騎馬,坐轎,閱讀公文,訪貧問苦,造福一方百姓,用自己在外面的世界里的身影,點綴了這個村莊的精神脈流。也許,他們曾經告老還鄉,也許,他們終老異地,只有這個遠在滇西北的故鄉,始終在他們的心里溫暖地存在。 更多的人成為村莊的記憶
在村莊的中心地帶,我還看到一個殘破的拱門。在久遠的歷史里,這個拱門曾經作為清驛村的門戶,把村莊與陌路隔斷開來,成為這個龐大的村落與外界相聯系的樞紐。
當我站在拱門口,只能看見陳舊而破敗的青磚上覆蓋著厚厚的苔蘚,苔蘚年復一年地生長出新鮮而耀眼的綠色來,青磚被雨水侵蝕、被陽光暴曬、被風吹拂過后的那種特有的灰黑色,在我的目光里同樣有著濃烈的腐蝕感,讓人眼眶發癢。眾多相同命運的青磚構成了一個拱門,我已經找到拱門兩端的圍墻,現在這個拱門孤零零地矗立在村莊里。它作為門戶的功能早已喪失了,經過幾百年的擴建,隨著清驛村人丁持續增加,村莊的邊沿不斷向著四周漫溢出去,原本作為這個村莊門戶的拱門,已經被清驛村緊緊地圍裹在里面,成為村里人追憶往事和歷史的點綴。它的右邊緊貼著農戶的屋墻,嶄新的屋瓦和墻內的樹枝,演繹出村里人一刻不停的瑣碎生活。它的左邊是一個小小的廣場,從廣場的側沿,踩著長滿了衰草的腐土,可以一步一步地走上拱門頂上去,雜亂無章的植物在那里年復一年地自生自滅。
站在那個殘破的拱門上,我感覺到了一種滲透到內心深處的寂靜,作為遺跡,它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但還是在村落里存在著,無欲無求地等待著垮掉的那一天的到來。拱門的背后是一棵高大的榕樹,榕樹繁雜的根須、粗壯的樹干、茂密的葉子……這些都注釋了它強大的生命力。
與拱門相比,榕樹雖然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但依舊顯得很年輕,如同六十歲的退休老者站在他八十五歲的父親面前一樣。這里的人也同樣有著相同的情境,“清驛四進士”之后,一些人又從這里走出去,涓流匯大海,雄鷹上碧空,只留給這個鄉村一串名字:彭元槐、彭宿、黃榮魁、袁嘉祥、劉國祥等,他們在村莊里的往事還被村里人零零星星地細數著,仿佛昨天剛剛發生過,還沒有在記憶里散去,在方志里剛剛被寫上。隨著時光一天天老去,誰又能想到,還會有多少人從這里走出去,成為村莊里的記憶,成為村莊之外遠遠近近的某個地方備受崇敬的人? 數百年來,清驛村民秉承了江南荊楚之人酷愛詩詞書畫的習俗,窗前桂花飄落,庭院青磚鋪地,堂上翰墨流香。
這個叫作清驛的村莊,依舊人煙稠密,人丁興旺,清晨炊煙四起,傍晚百鳥歸巢,頭枕著漸漸香甜的夢,夢里思念著的人,正在漸行漸遠的路上。 清驛村的歷史始于六百年前
清驛村外面,葉片、枝條、纓須、果實、花瓣、根莖,一切都以植物的形式,把村莊圍繞著,它們收藏了流云地高天上的每一個瞬間的影子,同時也收藏了村莊的歷史。
清驛村的歷史是從六百年前開始的,在史籍里,我看到一些零星的文字,它們把永勝縣的歷史濃縮在里面,讓我們看清了一些關于這一片區域的古老往事
明朝初年,開國皇帝朱元璋派遣大將傅友德、沐英、蘭玉平定云南,為了穩定對云南的統治,中央王朝對云南實施了軍事屯墾,駐守云南的數十萬軍人就地墾田屯守,同時,又從江蘇、湖南、江西等江南諸省遷移數百萬民眾遠徙云南,與駐軍一起,掀開了開墾云南邊地的歷史序幕。
這一史實,便是被后人廣為傳頌的“洪武調衛”。從此之后,在云南,江灘邊、峽谷里、平壩中,水草豐茂的地方便有星星點點的村落,以官、伍、衛、所、場、驛來命名,從江南來的漢軍漢民們,就居住在這些村莊里面,轉眼便是數千年。
永勝縣便是“洪武調衛”時漢民族大量遷居的地方,清驛只是這個歷史潮流中的一個小小的村落。但是,我始終認為,清驛村是永勝最具代表性的一個漢民族村落。它把江南崇尚文化的傳統保留了下來,數百年來,清驛村里書香四溢,村里人通過科舉走入仕途,以朝廷官員的身份,重新回到中原漢地為官。這個村莊的村民秉承了江南荊楚之人酷愛詩詞書畫的習俗,窗前桂花飄落,庭院青磚鋪地,堂上翰墨流香。而此刻的四野,臨水捕魚之族嘯居水濱,游牧狩獵之民縱歌山巖,清驛村里的人們,以他們的峨冠長巾區別于四方。
大自然賦予了這片水土豐富的枝葉、羽毛和蹄痕,清驛村里的人們也沒有辜負這里的水草與陽光,他們在初春時播種,在深秋后收藏,在清明節祭祀,在端午節懷念,在重陽節遠眺,炊煙被稻田圍繞,陽光照耀著屋檐下的玉米,見證了立春、夏至、谷雨、秋分、冬蟄等華夏民族特有的季節轉換,陪伴著村外的植物一天天生長起來,一次次在它們的生命里輪回,一個或耕或讀的村莊在糧食與書卷里慢慢地意氣風發。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十二年、六十年、一百年、兩百年,四百年,六百年,遙遠的清驛村,早已成為村里人的故鄉,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那里已經有書院、宗廟、祠堂,祖祖輩輩、年復一年地廝守著。
這里的書院、宗廟、祠堂我不止一次造訪過。省道穿過清驛村,車輪轉動著,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古老的文廟,那個科舉時代里神圣而莊嚴的地方。穿過一片空地,向著破舊的大門走去,遠遠地聞到了銹跡,從一把銅鎖黑暗的孔隙里彌漫出來,雕梁畫棟、青磚碧瓦、飛檐峭壁,曾經以最精細的結構,懷抱著一個連著一個的院落,幽深的天井上面窄窄的天空,被古柏的枝葉遮住了大半,被低飛的云朵遮住了小半,小小的天井里經常顯得光線詭秘。暗綠色的苔痕順著時間的流向,從鋪滿了青磚的濕地往墻上爬,漸漸地浸蝕了那些水墨繪制而成的壁畫,以及壁畫里的詩句。天井與天井之間是石欄,按照出將入相的方式,分成兩道,你可以在這些文字的背后盡可能地想象古代漢式建筑的雕鑿與縷刻,在這些石頭、木料和泥土之間發揮出了多么廣闊的空間。
如今,這些院落已經老去,塵埃、蛛網、濕氣、腐味不斷出現,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充斥著你的視線和嗅覺。而在過去的漫長時光里,清驛村的讀書人,一代接一代地走進來,祭拜孔子,詠詩作賦,揮墨繪畫,打拱作揖,一群文人就這樣在這里胸懷報負,立下修齊治平的鴻愿,然后離去,把背影留給遠山之外的海闊天空。 清驛村王家宗祠古老的屋墻承受著古老的屋檐和瓦欞。 寺廟,使村莊具備了雙重意義
一個村莊,當它擁有一座寺廟的時候,便具備了精神和物質雙重意義上的功能。在文廟的旁邊,清驛村把村里人的精神寄托存放在瑞光寺里。
人們曾經在這里叩首膜拜,佛陀、菩薩、金剛、天神、比丘從西天遠涉東土,再沿著“洪武調衛”的路線,來到滇西北這個熱氣騰騰的鄉村落腳,他們高高地居住在磚墻處、木板間、匾額中、窗欞里,在青燈經幡之間被祥云、蓮花、麒麟、蝙蝠、竹枝、梅花鹿圍繞著。這里曾經香火旺盛,香客流連,從六百年前的明王朝,一直到上個世紀的某個時候,村莊里始終供奉著與中原漢地一模一樣的神靈,仰望著與江南先民一模一樣的天堂。
瑞光寺的另一側,竟然還有一個院落,以泥塑的形式向世人呈現了煉獄的景象。閻王、判官、無常、厲鬼、刑具、分布成十八道關隘,陰森、恐怖、絕望、猙獰、痛苦,成為每一個生命最直觀的表情。在眾多的寺廟里,我們往往太多地目睹了殿堂里神靈們指引著的人間幸福和極樂世界,卻絕少見到還有幾座廟宇以地獄的形態去警示世人言行與內心里的惡。這個地獄,它在清驛村的一個角落里,時時提醒我們,生命里的陽光,每一縷都是非常珍貴的,即使寂寞,即使失落,即使離喪;它又在時時告訴我們,生命里的真愛,每一刻都是應該堅持的,即使富貴,即使美味,即使金錢。
抬頭望著頭頂蒼天的時候,不知怎么會生出一種莫名感覺,我知道,滴水巖冥冥中已成為我宿命的開始、生命的皈依。
哲學家德謨赫利特曾說:“一個人有美麗的故鄉,就等于擁有整個世界。”客觀地講,滴水巖在我原初的記憶里,只是一種符號。從父輩口述中得知,我們家族在舊稱“小荊州”的威寧猴場,在咸豐年間的戰爭殃及后,“開”字輩兩位故祖放棄家傳染坊技藝,來到群山環繞中的滴水巖購置田地,過起了坐地收租的日子。而我們這一支,因祖父祖母不安于偏僻大山里的那種清寂生活,不久就變賣了屬于自己的那份良田好土,舉家搬到廳城所屬場壩重操舊業,因此,滴水巖在我印象中只是我們這一支人短暫停留的驛站,或且為“故鄉”。相反,對一直留在滴水巖的那支族人來說,那里卻變成故鄉了。如今,我們兩支族人之間的城鄉之別,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越來越明顯,而身居城市的我,心靈時常處在一種空虛之中。每逢此刻,我就像一只孤鳥在天空流浪,找不到歸宿。“故鄉”的滴水巖于我只是一個幻影,我無法真正擁有它給我的那個完整美麗的世界。
親臨若遠若近的滴水巖故鄉,也同樣是一種宿命。在城市化進程中將外婆、曾祖母、祖父、祖母遺骸遷回滴水巖,實在是一種被迫、無奈的選擇。可這種選擇卻也讓我感受到了家族的溫暖,讓我趁機親近和觸摸了內心中這若即若離的家園。
滴水巖系由一字河山谷白馬洞水缸粗的奔流出水,連綿十余里后,于三四十米高的斷崖跌落而得名。瀑流順山勢逶迤而下約150米后,流出十余里匯入奢渡河,經天生橋與加開營水庫相連,再由法那、蟠龍匯入北盤江。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當年的斷崖跌水,并非從現今位置飛身直下,水黃高等級公路的修建使其改變了原狀。而過往年月瀑流形成的勝景,每每牽引著往來者目光,引來了文人騷客吟詠。已故詩人陳月樞在《以朵滴水巖瀑布》一詩里寫道:
荷城東去景清幽,
十里雪濤一字流。
畢竟白云拴不住,
飛身直下送行舟。
這為后來者想象當年的如棉瀑布,提供了空間。我來到這里,從已改道的瀑流邊經過時,但見水珠或飛花碎玉,或跌宕噴射,瀑流或酷似白練飛舞,或恍如銀龍下崖,在陽光下發出炫目光彩;白云般的水流,在蜿蜒峽谷中或浪花簇簇,或漣漪瀲滟,恍若群山飄逸腰帶。我就這樣在溫山軟水、嵐霓滋生中,伴著瀑聲回響的轟鳴,伴著鳥聲,伴著寨子雞鳴狗吠、牛哞馬嘶羊咩聲于一川峽谷里穿行,在處置家事里一邊偷享城市感覺不到的幸福,一邊于閑暇中悄悄掀開大山神秘衣袂,去了解、觀察峽谷花開水流般的自然和人文景觀。
外婆的安置地在滴水巖一個叫半坡的地方。據說,翻過高山山的那面就是濫壩。當年去濫壩必經木場溝。雨季從山上咆哮而來的水流,在溝谷中日積月累地激蕩出一個又一個水凼。這里山高谷深,春來時節,杜鵑花和映山紅沿溝兩旁向遠方綿延,映紅了溝壑里的溪水,孩童就在這山里風聲、水聲、鳥聲中翻山越嶺,到山的那面去吸取知識的營養。夏天放學回來時,谷中水凼成了他們的天然浴盆,戲水、捉鳥、攀爬成了他們課余最美好的時光。秋來萬山紅遍,在滿目衰草叢中坐看落日,晚風清涼似水,盼大的愿望豐盈而飽滿,成熟在他們的心間。銀裝素裹的冬日,冰刀般的寒風,在他們臉上留下一條條紫色印痕,樹枝和草葉上晶瑩剔透的冰凝,縱然能困住植物的生長,卻控制不住他們對春天的渴望和向往。那樣的日子,那樣的時光,那樣的山野,現今已被擁擠的時間和光禿禿的山嶺取代,水流何處已無蹤影,不知這是時代的不幸還是人自找的不幸。傷心是一彎新月,星星是它流下的淚滴。幸而退耕還林已使點點綠意重現山嶺和枝頭,這卻成了我在半坡找到的那一絲甘甜慰藉所在。
滴水巖峽谷營盤山上,生長著一棵周長6.1米的大樹。盤根錯節的根須在巨石上如大蟒向四周伸展,年輪幾何,沒有人能說得清,當地人稱其為苦楝樹或辣子樹。經植物學家考察研究,該樹的植物學名為黃連木,別名黃楝樹、惜木、楷木、雞冠木,屬漆樹科;因其有重要科研價值,如今已成國家重點保護對象,編號20110004。在當地人眼里,它是一棵神奇的風信樹,每年正月半始開粉紅花,葉子隨之轉紅;二月初花兒再開,樹巔葉子隨發,然后轉紅。此次轉紅系谷雨前后,鄉里人知道:種包谷的時間到了。同時,它還是一棵神樹。居住在小山旁的徐國美老人說:自降生以來他就拜樹祈福,至今長命富貴,無災無難。七十有余的他,在我眼里硬朗得就像不到六十歲的樣子,他說這要感謝長期的鄉居生活與勞動,也要感謝黃楝樹賜予他一生的福佑。說到此,他補充道:每年都有從福建、廣東來的人祭樹,小車、人群、香蠟紙燭、紅繩、紅布、紅布條、鞭炮等每每會讓小山村如同過年;外地人的虔誠,感染著世居村民,他們更加珍惜這棵樹了,這也是這棵樹的幸運!
營盤小山南側,舊時通往阿嘎的石板路在衰草中蜿蜒著向遠方延伸。此路與滴水巖流落之水相伴,于隱沒溝壑里發出叮叮咚咚的回響,行走在平平仄仄的山路上,人的心情在放飛中就像滑行于琴鍵發出的樂聲里,疲勞、煩惱、憂傷隨風飄散,融身大自然的恬靜、欣悅填滿心間。水流與通仲河匯合后,形成奢渡河,繼而流向下游天生橋。天生橋是一座天然石橋,水從連體兩山下腹穴孔穿過,注入加開營水庫,下接法那河。因有天生橋堵隔,“橋”兩端自然形成風平浪靜、大小不同的深水面,河流的蜿蜒于此充分展示著女性曼妙的形態,在兩岸林木和葦草襯托下盡顯風雅,尤其是在加開營下游峽谷地段,地熱、溫泉散發出的絲絲水汽,使這里恍若江南水鄉,旖旎風光常令人流連忘返……
流水下山非有意,片云歸谷本無心。
沿滴水巖瀑流到加開營下游而行,山在含笑、水在含情,那些令人陶醉的人文符號,像天空時隱時現的星星訴說著“鄉土有界,文化無疆”的內涵,思古之幽情與感嘆歲月光芒像野花般絢麗而燦爛同在……
從滴水巖往阿嘎舊路東去,離云盤數里小山之下,原有的觀音廟現已損毀。舊址巖壁上的攀巖藤蔓,屋舍石坎上的兩塊殘留石碑見證著其今昔演變;只有石階下的古道恍如一個埋頭行走的旅者,正漫不經心地貫穿古今。我來到這里時,從光緒十年和民國三十五年所立功德碑上追尋著該廟的修建歷史,從那些捐獻人姓氏和人數上推測當年居住在這一帶的人戶數量。碑上幾十個姓氏透露了滴水巖當年的人口信息,這足以證明他們完全有能力供養這座精神殿堂。老人們口述說,自廟興建后,每逢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附近村民或途經者燒香化紙時絡繹不絕,交通大變樣后,古道荒廢幾乎沒人行走了,燒紙拜香者除善男信女外,已無他人。緊依觀音廟右面小山之頂,不知何時何人用石塊壘起了一座數米高的小石塔,人稱“東塔山”,它與滴水巖旁邊天然形成的山頂石塔遙相呼應,點綴著此處風水。西塔山于近處不易看出其形,我是有一次從拉沙口俯觀時,才看出其塔形真章的。行走中腦海閃現 “猶聆梵唄飄然降,因是游僧踏月歸”的詩意時,我想象著這一帶信徒、僧侶當年花開花落般閑適、自由的生活情境,修仙、補道、吃素成了他們生活的必修課,他們也從中尋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依托,這是一件看似簡單,卻行之不易的事,但他們做到了,所以他們才簡單著、幸福著……
滴水巖峽谷往下,加開營一帶的人文符號有嚴氏營盤,以及“香石泉”和“送往迎來”石刻。嚴氏營盤系當地豪強嚴祝軒于民國年間所建,因為有錢有勢,為防匪盜,嚴祝軒才在一座三面絕壁,獨道貫頂之處修筑堡壘擁槍自守,如今的碎片殘石,依舊能見證嚴氏往昔的輝煌;而民國以來,有關嚴家的故事,在此世代相傳,成了當地人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香石泉”位于嚴氏營盤之側一方峭壁上,壁下有一眼溫泉出口。當年滴水巖一帶的人到法那趕集,必經此地;在泉眼煮雞蛋,權作途中充饑之用成了許多人的選擇。嚴家營盤下筑起攔水大壩,水位上漲后,湖水通過山體與地下溫泉滲透交融,熱泉從此消失。“香石泉”下游的“送往迎來”石刻,與吳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吳氏在此根深蒂固,家大業大,曾于河邊修房建屋開馬店、旅舍,供這一帶運送鉛鋅等的馬幫打尖駐足,“送往迎來”成了日常之事,當然,于此鐫刻這些文字自然也帶有炫耀色彩。
在滴水巖為遷移亡靈尋找安置地的日子里,在感受家族溫暖的光暈中,觸摸祖輩生活過的這片土地之繾綣容顏時,我心有著惆悵,有著茫然,也有著欣喜。在回城的日子里,滴水巖以及加開營空谷中的那些自然、人文景觀,曾不止一次地在我大腦里一遍遍地過濾,又一遍遍地浮現;我知道,在那山水林木交織的一個個空谷里,在那瀑流聲中,在那鳥聲劃過的地方,都會有我身心的棲息之所,縱然歷盡千辛萬苦,只要回到這片且為“故鄉”之土,我的靈魂永遠都不會流浪、空虛……
安葬外婆的日子選定后,動土時間為葬期之前一天夜里的十一至十二點,這就意味著我們要在這晚十點左右上山,畢竟,從谷底到半山的途程還真是有些遠。
仲春的黃昏像自遠方而來的潮水,在眼前漸漸地彌漫開來,幾顆疏星在薄暮中似醒非醒地眨著眼,春困般地在蠶絲被似的天宇浮游,趁著暮色趕到滴水巖的時候已是,星星猶如趕集越來越多。
燈火輝煌的都市,聲光污染很嚴重,一年之中是見不到繁星閃爍景象的。此刻,坐在鄉村小院里,沐浴著春季溫暖的夜風,凝視遠處群山,我在靜默里想著心事。其中,最讓我糾結的是夜間爬山,在心理和生理上給我造成的壓力;長期的伏案工作,不論我自己是否情愿,已經把我變成了一條寄生蟲。盡管我也知道人要頭頂天、腳踩地才能吸納天地靈氣,才可能活得新鮮光彩,可自己就是無法改變現實,只得蜷縮著身子,為生存委屈著自己心向自然的靈魂。
應時沿著山間羊腸小道,在礦燈牽引下一路氣喘吁吁地爬向目的地時,小道兩旁灌木、野草在夜間散發出春天的芳香,時隱時現的山石,在路邊捉迷藏似的讓人感受到夜間特有的野趣。暖風中,滴水巖鳴佩般的石上泉聲,靜里聽來,恍若乾坤之最上文章;此刻,不再去想往昔時光里的林間松韻、草際煙光、水心云影、鳥語悠揚了,拋卻塵俗的煩惱,我心似乎瞬間泊夢在一片真空里。
子夜時分,山后朦朧月色在夜風中伴著陣陣沁人心脾的馨香悄悄漂浮,婉約得如同一段夢,而山野就像一座泊夢坊,我真想把心與夢囚在這個芬芳的氣坊里,使之永恒。回神就近于燈光里尋覓芳香來處時,但見有淡黃小花在須藤陪襯下輕輕地搖擺。族侄說是金銀花。是的,這的確是金銀花。我瀏覽過植物學方面的知識,對一些常見植物性狀頗為用功。從中知道,金銀花草名忍冬,亦稱鷺鷥藤、左纏藤、金釵股、老翁須,或忍冬藤,因花朵初開時白如銀,經二三日后色黃似金而得名。至于鷺鷥藤和左纏藤之謂,系由其有順時針方向纏繞他物盤旋而上的特性而來。這種忍冬科多年生半常綠纏繞木質藤本植物具有枝細、中空、藤褐的特性,其枝葉均密生柔毛和腺毛,卵形葉子似薜荔對生,其花呈一蒂兩花二瓣,長瓣垂須,初綻“黃白花對開”,如飛鳥對翔,三四月不絕。事實上,金銀花是中藥材和植物的統稱。作為藥材,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說:“忍冬莖葉及花功用皆同,昔人稱其治風除脹、解痢逐尸為要藥,而后世不復知用;后世稱其消腫散毒治瘡為要藥,而昔人并未言及。乃知古今之理,萬變不同,未可一轍論也。”而四月采花,陰干,藤葉可不拘季節采集則是收藏它的方法。作為植物,苞片葉狀的金銀花,因其唇形花外有柔毛和腺毛,雄蕊和花柱均伸出花冠,故 “其香輕遠”,“人呼為五里香”(朱弁《曲洧舊聞》)。眼前氣甚清芬的金銀花,讓我感受到它與白日不同的幽韻,畢竟白天塵世煩囂,人心易亂;夜晚神思守靜,花香之絕宜于獨享。
“清香傳得天心在,未許尋常草木知。”
當黑夜用黑色篩網,過濾白晝污濁和煩躁之后,夜空深廣而含蓄。靜穆里,滴水巖的斷壁飛泉聲,從遠處梵唄般地傳來,金銀花的芳香,于身畔化成了七弦琴的舞蹈,兩者在隨風而至、隨風而散中猶似滿天花雨,與幽渺漂浮的月光凝為潤澤天香,古典成婉約美麗,吹靚了歲月容顏,讓我仿佛聽到了血液夢幻般地流淌,感受到心如懷抱宋詞夢幻般地跳動。我相信這絕美天香能像風一樣將我肌膚撕裂,能讓我鮮血一滴滴落入塵土,于紅塵獨醉不醒中,我愿生命像桃花一樣在春風中招搖和綻放,更愿意把夢的悠長跌入和囚在這清絕的芳香里……
滴水天香,不需鼻嗅,不需耳聞,只需用心聽,用心感受,便能領悟村野趣美之神妙,當然,這要結緣。
歲月就像一頁泛黃的古書,蒼茫而悠長,在荒草掩映里蜿蜒伸向遠方,撩撥著尋訪者思古之幽情。作為此中一員,我對滴水巖古道情有獨鐘,曾多次行走其上;而每一次行走,我都會不時停留,去想一想舊籍里關于鉛鋅開采的記載,想一想山間鈴響時,空谷蛇形道上趕馬漢蒼涼的山歌或吆喝聲,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時光才會在我心中得到短暫拉近,我心才會像自由行走的風,得到片刻安寧。
古道大多與行政、軍事、交通、郵政有關;在此基礎上,驛站的出現,已勢為必然。《說文》曰:“置騎以傳曰驛。”這說明驛站除了以上功能,還具有政府招待功能。在驛道上行走的公門中人,需要朝廷頒發給官員用的“勘合”、給兵役馳驛用的“火牌”證明身份,在時效上清代還有嚴格的“程限”規定。
滴水巖一帶古道,顯然與古驛道大多數功能搭不上邊,其交通功能也只因清代和民國年間,此處開采鉛鋅礦才發生關系。歷史上,水城廳的設立,既與“未建城時,僅設一訊,駐草蓋瓦。懷珠下人,在老兔場毆斃訊官,因移駐大定通判,而拔永常二里屬焉”(《水城縣志稿》)的歷史背景有關,更與清朝經濟社會對鉛鋅的巨大需求相連。清?謝圣綸《滇黔志略》曾說:“黔中產鉛最富,歲運京局數百萬以資鼓鑄,與滇南銅廠均為國計民生所利賴,亦所謂地不愛寶也。”乾隆四十一年六月初二(1776年7月16日),吏部議準裴宗錫的上奏時亦稱:“大定府屬水城通判官吏萬福廠鉛運,每年解額二百二十萬斤,該廳管轄地方僅常平、永順二里,本處夫馬不敷,請將平遠州之時豐、歲稔、崇信三里就近撥歸水城通判管轄。”史載:“畢節設局在廠(福集廠)收鉛,每年奉撥運京一百五十萬斤。自廠起運,由赤水魚塘河轉運至重慶府兌交,委員接收熔化運赴京局供鑄。”而畢節寶黔局“每年用鉛四十萬斤,自水城之福集廠撥運供鑄”。 (《畢節縣志稿》卷之六“鼓鑄”)正是在此背景下,水城的鉛鋅開采才得到大規模發展。
水城鉛鋅開采歷史較為久遠。明朝時,野鐘一帶的猴子廠(二猴洞、三猴洞)、黑風洞、藤橋洞就已經有了開采規模,清朝時穿巖洞、落銀洞(馬鬃嶺)、福集廠、人和洞(倮木底)、萬福廠等新礦點導致水城“未遭變以前,廳屬各鉛廠,多以此發跡,富至數十萬”的階段性繁榮。民國時城東“觀音廠”上演了“觀音賣仙桃”傳說,被志書記載;而鋅鹽廠這個露天采礦點的出現,與一個叫羅云的人發生了剪不斷的關聯。據說,他在城東二塘一帶找礦時,從農戶翻出的泥土中發現了兩塊閃著白光的礦石,經化驗系硫化鋅。二塘鋅鹽廠是一個露天礦,原始開采導致后來積水,直到湘黔鐵路修建,這個礦點才被東站拉來的土石方填埋。由此引發的耳濡目染記憶,至今讓我仍未忘卻。
在開采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冶煉,在水城同樣大有歷史。野鐘鉛鋅冶煉的遺渣,在水盤東線公路修建時,還一度被當作材料使用。廳城城東頭塘形成了以黃家巖萬福廠為次采礦中心,以小河大福集廠為冶煉中心的格局。據記載,乾隆三十九年(1774),水城馬壩參與開采和冶煉的苗人達四五千人之多,以致后來志書出現了福集廠“兼有鑄錢職能”、福集廠街上鑄錢廠的遺址系“貴州為數不多的鑄錢遺址之一”、“道光間,邑人雷禮祿由道屬承領國幣開辦,獲利頗巨”等記載,盡管這些記錄在學術上存在爭議,可它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水城鉛鋅產業明清以來發展的某些側影。
在鄉人們的口述里,今天雙水縣醫院一帶,在民國至建國初期建有冶煉鉛鋅的巨大爬坡爐,滾滾濃煙曾使這里飛鳥不渡,植被枯槁。清末與民國年間,敞衣露背者冒著身心遭受摧殘的危險,于此換來生存的基本物質條件。奢渡河、青山、二塘、觀音廠、鋅鹽廠等地鉛鋅礦從馬幫敲碎的空山里,源源不斷地被運送到此,冶煉成鋅塊后,才被外運出去……
滴水巖峽谷一度也是開采鉛鋅的重要地點。我在《奢渡河畔的家園》一文里,講述了夾巖夏家銀洞開采的故事,我替且為“故鄉”而出的美女而自豪,也曾迷醉在她們舉手投足間的大方樸素,言談笑語不失山里人的豪爽和江南少女的純情溫柔里,更為外來者領辦夏家銀洞的色魔本性而氣憤填膺,血染奢渡河、尸橫遍野是他們在自食其果,“頭在觀音山,腳在奢渡河;誰人識得破,金銀用馬馱”之謎,為這一方土地鉛鋅開采歷史提供了飯后談資。也正因如此,當年滴水巖山谷馬道,才活躍著馬幫身影,繁忙運輸曾使這里成為重要的交通要道。
奢渡河、加開營一帶礦點的鉛鋅,通過滴水巖古道源源不斷地運送到頭塘冶煉的過程,其實是一部充滿艱辛的馱運史。那些年月,馬幫披星戴月,趕早摸黑,在你來我往中行進在這條峽谷小道上。趕馬漢在曙色或暮色里,提著昏黃油燈,搖醒了一個個黎明或夜晚。“且待夜深明月去”時,他們在人跡稀疏的奢渡河畔顧不上去領略“試看涵泳幾多星”的意韻;“月點波心一顆珠”的意境近在眼前后,他們卻感到相距那么遙遠。置身“松排山面千重翠”里,一任山風吹拂他們敞開的汗巾,成了他們最愜意的享受;在拱月般石橋上憩息的片刻,他們的生命就恍若走進了一道門。聽聽逐水的清響,與山風野草為伴,與煙云絮雨纏綿,歲月空靈簾子后藏著的那份不眠幽怨遠遠離去,心事于古老石階上長成音容。流放輾轉的相思,盛開水墨般彌漫的孤獨,小城百代繁華不需他們再去追問,一任千年風雨送往迎來。哲學家康德曾說:“有三樣東西有助于緩解生命的辛勞:希望、睡眠和笑。”而在這條崎嶇古道上,為了生存睡眠離他們有些遙遠,只有養家糊口的愿望和解乏的狂歌伴著他們,成為他們毫不厭倦的渴盼!
那些年月,奢渡河夾巖中10余米長的弓橋上,冬春秋三季穿梭著馬幫忙碌身影,夏季洪水來臨,擺渡小船如中的一片葉子,出沒在飄搖之中,待渡的趕馬漢與馬匹在兩岸彼此聲起潮落;途中觀音廟成了他們頂禮膜拜的心靈圣地,每次于此點三炷香,化一沓紙錢,燃兩支蠟燭,祈求菩薩保佑,成了趕馬漢人生的寄托,而“天橋吳家”在“馬過河”處領辦的“銀廠坡”,于“送往迎來”里變成了他們的打尖之地。山谷氣候濕熱,縱然植被色彩明滅多變,卻洗滌不去他們常年在這條古道上的寂寞與塵埃。心靈陣攣的瞬間,在毛孔收縮時愜意地吆喝一聲,千巖響應;四野無人,被聲音驚飛的山雀離梢時發出撲撲聲響。午后空茫中,吼幾句山歌成了他們釋放生命壓力的選擇。
久不上山怕山高!
久不上樹怕樹搖!
久不見妹難開口!
石板剁魚難下刀!
天上只有月亮明!
地下只有湖水平!
堂上只有燈盞亮!
世上只有妹出名!
小小蜜蜂翅膀多!
一飛飛到妹心窩!
不輕不重咬一口!
記住蜜蜂記住哥!
送妹送到五里坡,
風吹木葉對對落。
今晚與妹隔層紙,
明晚隔妹幾層坡。
這是一種釋放生命原始意味的咆哮,充滿著曠古的荒涼與被壓抑的苦痛,它在空谷中回旋著,其音縷縷,不絕于耳;山溪的叮咚與小鳥的鳴叫聲,在這沉雄的聲音里收斂了歡唱,像小蟲似的悄悄鉆入了草叢……
“落花馬蹄聲遠,萬種風情流漾?”
識途老馬保持著靜默,于高一腳、低一腳里搖響鈴鐺,鐵掌在石板上不知疲倦地踏出清脆的鳴響,用蹄印刻畫著世事滄桑,訴說時間與荒草的故事,連接今古。